金刚乘中,上师的观念非常特别。我们在座许多人都是尊贵的顶果钦哲仁波切的弟子。今天是仁波切转世的坐床大典,而所有的钦哲转世都被认为是无垢友(Vimalamitra,毗玛拉密扎)与赤松德赞王的转世。
伟大的蒋扬钦哲旺波是藏传佛教共与不共传承最重要的导师之一,不是因为他法座殊胜、位阶甚高,而是因为他在证悟上成就卓然。他与蒋贡康楚 (JomgonKontrul)、秋吉林巴(Chogyur Lingpa)及蒋扬罗迭汪波(Jamyang Loter Wangpo),一起推动了利美运动(不分派运动)。他不仅是一位学者和圣人,也被认为是五位寻宝法王( five king tertons),之一。他有五位化身——身、语、意、功德、事业。意的化身即是尊贵的顶果钦哲仁波切,他和伟大的蒋扬钦哲旺波有相同的特质。
“钦哲”(Khyentse)一词的大意,是智慧与慈悲。见过前一世尊贵的顶果钦哲仁波切的人,我相信你们还记得他是智慧与慈悲的化身,也是两者的展现。对我们这些无明的众生来说,即使我们能够在智识上明白智慧与慈悲,要想见到智慧与慈悲的现实典范却非常困难。而我们许多人有这个机会,这是极为珍贵的。因为过去世的善业,我们见到前一世的仁波切,现在又有这么好的机会见到他的转世。虽然我是被祖古贝玛旺嘉 (TulkuPema Wangyal) 拖来的,但我还是觉得自己是一个非常幸运的人,能借这个机会宣说几句法语积累福德。
因此我决定说几句和“钦”“哲”二字有关的话,因为我们都认识一些钦哲的转世,同时也多少知道所谓智慧与慈悲的概念。像我前面所说的,“钦”(khyen)代表智慧或理解。但这里所说的并不是一般的智慧或理解,而是了知所有现象之究竟真理的心。有一些例子可以说明智慧为何必要。当我们不了解一些事情时通常就会产生问题;当我们不全然了解时,就会瞎猜疑。我们有许多不了解或误解的事实,之所以会有这些无明,是因为累世的习性。
虽然有些人可能对智慧有一点智识上的理解,但真正具备智慧却是非常困难的。因为在佛法里,当我们谈到智慧时,是指从妄想中解脱出来的智慧,而许多时候我们所认为的智慧,并不是真正的智慧。在大乘中,智慧指的是了知无我的心或了知自我本空的心。即使研读起来容易,要实证却非常困难,这是因为累世对自我的执着使然。
在佛法中,我们谈到轮回与涅槃。轮回是存有妄想的地方。所谓无明或妄想,譬如我执,并不是说我们确实有一个染污存在,必须要清除它。事实上,所有这类妄想和无明都不存在,但是由于我们自己的不安全感,我们以为它们存在。我们对自我的存在非常执着,乃至常忙于成为这个自我的奴隶。现在,智慧了知妄想并不实存的真相,但就像我之前说过很多次的那样,一个人虽然能够通过研读经典与接受开示大致理解智慧,但真正证得智慧则必须具有许多福德。
虔诚心亦是如此。理解什么是虔诚很容易,但要有虔诚心,则需要具备很大的福德。在有福德之前,你是不可能有虔诚心的。我想不只是智慧、慈悲、虔敬这样的精神性特质,即使是日常生活中的快乐,也需要有许多的福德才行。
举个例子来说——但这么说好像有点野,假如我的翻译对这位尼师说:“你好美哦!”倘若她具有哪怕是稍纵即逝的福德,那么这番恭维必定会带给她很大的快乐,但如果她没有足够的福德,同样一句话可能会造成问题。比方说这句话会使她产生期待,虽然我的翻译可能只是出于礼貌,但因为没有足够的福德来适当地诠解这句话,她可能会期待跟他到别处去!这时候,如果翻译是有耐性或讲究技巧的人倒还好,不过我并不认为他可以每天对尼师说你很漂亮。所以福德,藏文称为“索南”(sonam),真的是能对每件事产生重大影响的最重要因素之一。我相信你们一定在人生里有过这样的经历,有时本应令你不开心的事却让你高兴不已,这极大程度上是因为福德的缘故。
现在你可能会想:“要怎样才能有福德?”很奇怪,对于想要有福德这件事,也必须先有福德才行。福德是福德的因,这是佛法修行中困难的部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完整的智慧观念是超乎各种概念、超乎所有习性的攀缘之上的。为了得到这种智慧,我们谈福德,而福德与我们的情绪息息相关。空性亦然,这是我们必须了悟的。为了证悟空性,一个人必须要有福德。就像是对上师赞颂或献供(一如外面的人正在做的),或是像你们之中的某些人耐心地听我说话而不被外面的鼓声所干扰一样,一个人能够以这些方式来累积福德。
有两种积聚福德的殊胜方法: 对众生的悲心,以及对佛、法、僧与上师的虔诚心。事实上,两者可以化简为一,即慈悲心。当我们谈到大乘时,谈的就是慈悲。
这种悲心在金刚乘里,大多被诠释为度诚心,这也是“钦哲”之名的第二个面向。藏文里的“册瓦”(tsewa)即是悲心。悲心不只是同情心,事实上,它是了知平等的心。了知自他之间的平等,好坏之间的平等,一切二元对立之间的平等,这就是悲心。但对我们大多数人来说,悲心是很难生起的。有太多强有力的东西如自私、我执以及助长我执的因素,在阻碍悲心,与悲心作对。
我无法讨论你们的状况,就我自身经验而言,哪怕几秒钟的时间,我都很难拥有真正的悲心。当我读菩萨戒、祈请文、祈愿文时,即使我了解其含意,但这一切的背后仍然是自私之心。大乘经典里谈到许多不同的菩提心,最殊胜的菩提心是一种牧羊人式的菩提心——希望为了众生而成佛,希望在所有众生都成佛之后才成佛。这种菩提心是非常难以理解的。
我不知道你们是否有这样的菩提心,我可没有。我不在乎别人,最起码我觉得自己很棒,好歹我想成佛。很多人并不想成佛,至少我是想成佛的,虽然我只是为了自己而成佛!对你们来说想必也是如此。当我们向佛、法、僧三宝献供时,虽然嘴上说是为了一切众生的缘故,心里想的却是为了自己的好处。所以对我来说,对众生的悲心是很困难的。在金刚乘里,虔诚心被解释为较高层次的悲心。我想这就是为什么我喜欢金刚乘的原因之一吧!
对一个初学者、一个充满染污的众生来说,修习虔诚心时,可以从某个人——譬如你的上师——开始着手,因为赞赏某个人比承担个人责任要容易得多。而且我想我被吉美林巴之类的人洗脑洗得很愉快,吉美林巴曾说,年复一年地诵咒、修习仪轨、作法,虽然很好,但没有件事能和一分钟的禅定相比,因为禅定更能洞彻我们的心灵。他又说,年复一年的禅定,无法和片刻忆念上师相提并论。这是何以我觉得虔诚心的修行非常重要且无所不含的原因。
但我也明白,许多人很难拥有虔诚心。对那些见过伟大的上师,如至尊顶果钦哲仁波切的人来说(像我自己就非常幸运地亲见了仁波切),我想我们会比较少有不恭敬的看法;但对那些必须跟我这种人相处的人来说,我完全理解为何虔诚心会是这般困难!如今你们甚至对上师都没有太多信心。
我知道你们之中有许多人是老修行,一定反复听说过这样的事情。我想说的是全然信任上师是相当困难的。我要谈一些我自己的经验。最近我在修上师相应法时,完全照着法本观修,观想上师在面前和其他种种情况。到了祈求加持的部分,则可以祈请殊胜或不共的加持,也可以祈请一般的加持。当然,殊胜的加持祈请是为了成佛、增长智慧、去除无明等,这是修持上师相应法的究竟目的。而为了助益人类,也可以祈求一般加持,这是长寿、不生病和种种世俗利益的加持。我注意到,我对胜义性加持的追求远远少于对世俗性加持的追求,我并没有如祈求长寿、计划的成功那般真诚地祈求除掉自我。于是我明白了,我依然执着于这世间的生活,事实上我把上师当成了神祗,请他赐予特定的报酬。当我意识到这并不是很好的想法时,我觉得,能体察到这种过失也得自上师的加持。有时,当我设法了解自己的过失时,心里不知又打哪儿冒出傲慢的、不知不觉混进来的自我,想着:“哦,我设法了解我的过失,这很好。”情况总是这样。然后我又开始自责起来,对自己说道:“不行,我不能有这样的自我。”
你们知道,我对写剧本、拍电影这些事情很感兴趣。于是有一天我发现自己对上师这般祈请:“请加持我,让我顺利写完剧本,让我的拍片计划成功。”随即却想:“不行,至尊顶果钦哲仁波切根本不知道怎么拍电影,我怎么可以这样要求他呢?”那时我正在读蒋扬钦哲旺波和钦哲确吉罗卓的传记,其中屡屡提到他们对上师所持的虔诚心是如何的深厚以及他们如何向上师祈求证悟成佛、饶益众生等一切成佛特质的加持。我觉得很惭愧,因为我所祈求的是如此世俗的东西。但因为我读了足够多的佛教书籍,也因为我的心、我的自我、我的自私是这么的聪明,所以能找到很巧妙的借口会想自己祈求写好剧本的加持,是为了利益众生的缘故。
然而我又告诉自己:“不行,我利用各种大乘的借口,只不过是在助长我的自我和自私而已,这是不对的。”再想到我向上师祈请拍好电影的加持,同时却认为:“不对,不对,他不知道如何写剧本,他不知道如何掌镜头,这类事情他都不清楚。”于是我明白了:“看吧,这表示我对他没有信心。他是佛,他应该知道一切事情,我却把他看成不知道掌镜之类简单的世俗事物的凡夫,而那些事只要花上两天或顶多一个礼拜就能学会了。”我看出自己对他没有信心,这表示我还需要培养我的虔诚心和信心。
之后,我试着花更多的时间祈请和祈愿,于是上师就加持了我,让我的智慧增长,让我一切成佛的特质开展。我的信心增多了一点,所以这些日子以来,无论祈求什么加持,如把剧本写好之类的,就不会觉得不好意思,我想这样是可以的。我想告诉各位的是,我们有着无法专一的毛病。我们有上师,但当你想长寿,碰巧又知道有长寿佛,你会另外向长寿佛祈求加持,若是想增长智慧,你又会向文殊菩萨祈求加持。如此这般,说明我们对上师乃是一切皈依对象的总集缺乏认知,也表示我们的心仍然充满了二元对立。只要我们仍有这些弱点,我们就无法有勇气去获得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