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佛问须菩提:“可能以身相见到如来吗?”身相包括顶髻和金色佛身等。须菩提说:“不能,不能以身相见到如来。”这实际上是须菩提在教授我们。那么这些相是什么呢?须菩提说,它们实际上代表无相。
在我们平凡的心里,我们喜欢把佛想成是跟你我一样的佛教徒,佛是我们的大英雄、大明星。当我们合掌向佛祈祷时,我们的习性禁不住立刻造作出一个特别的身相,一个漂亮的身相。
根据三十二相中的一相,佛身的高度和宽度是一样的,这很难想象。如果我们真这么看,佛就是一个箱子,一个很胖的人。还有很多这样奇怪的相:佛的耳垂碰到肩膀;佛的手指间有网——即使我们诗意地说,佛的手指间有会发光的网,那也没用,他的手还是像鸭璞一样;佛的指甲像铜;还有,如果佛愿意,他的舌头能罩住自己的整张脸。有许多这样的特征,超越了我们的想象。
不过也许我不该说“超越了我们的想象”,三十二相是不可思议的象征性教授。我们把佛陀作为我们的参照点,是所谓的理想榜样,因此我们的心就会有种复杂性,我们会想:佛陀与我们不是完全不相关,而是有一些共同之处;同时他理应比我们好,否则他若只是个普通人,我们为什么要跟随他呢? 这就是我们心的复杂之处。我们到底想要什么?我们自己也不知道。有时我们希望他跟我们差不多,那样就能跟他聊聊,跟他沟通,可是如果他跟我们太相似了,那我们就不能被他启发。但同时他又不能完全超越我们,否则他就不能成为我们的参照点了。如此这般,我们到底在追随谁?
许多宗教相信,神是不可见的,神没有相。在佛教中,有无相之相,这很重要,因为如果想成为理想主义者,至少你需要有某种桥梁,这就是为什么当如来说到身相,他指的其实是无相。佛接着说:“只要有一个可被识别的相,不管是什么特征,都是虚假的。”这是金刚乘非常有助益的地方。
有些声闻乘和纯粹的大乘佛教徒可能不明白,为什么金刚乘的佛有六只手臂,六条腿。金刚乘的理由是:佛不受相的约束,所以佛不受只有两条腿、两只手的约束。这并不是说,真实的佛陀有六只手臂和六条腿;而是说,如果佛可以被视作有两只手臂和两条腿,也就可以被视作有六只手臂、六条腿。我们需要超越相。当我们能够见到相的无相本质,我们就能见到如来。
须菩提接着问佛:“在未来的末法时期寻常的众生能够理解并对此教法有信心吗?”佛说:“不要这么说。如来灭度后很多年,还会有众生欣赏这些深奥的教授,还会有众生在听闻这些章句之后就生起信心。须菩提,你要知道,这样的人不只是在一位佛前,而是在很多很多佛前种了善根。须菩提,将来有任何人听闻这些教授,哪怕只在一刹那生起清净的信心,如来都悉知此人。”
所以,无论谁,哪怕只在一刹那对无相、不可度量等生起信心,甚或只是在一刹那起了疑问,觉得这些也许是真的,这个人就将成为佛的继承人。为什么?因为这样的人,不会被限制在称量和度量“我”“人”“众生”或“寿者”之中。这样的众生,即使只有一刹那的信心,也就不会被戒律、道德、法与非法、对与错的概念所困。只要我们还困在法与非法、正确与错误的概念之中,我们就困在“我”“人”“众生”或“寿者”当中。
佛问了须菩提两个非常重要的问题。他首先问:“如来证得了什么吗?”也就是说如来证悟了吗?如来证得了所有的解脱功德吗?接下来又问:“如来有没有说什么法?”须菩提回答说,以他的理解,如来没有证得什么,如来也没有说过什么法。
《金刚经》是最高级的经典,是不需要解释的经典。再也找不到比它更高级的了,这是最上乘的经典。在这部经里,自始至终都在教授大乘佛教的精华——空性,就如同《心经》里的“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不过在《金刚经》里,空性是从没有众生可作为慈悲与布施对象的角度来诠释的。
佛没有任何身相,这很难观想或思维。当我们读到这里,也许理智上觉得它有点道理,不过一旦情绪控制了我们的生命,这些就完全没意义了。比如,如果现在发生地震,或是得了致命的疾病,我们就会想祈祷或依赖某人,向这些“某人”做供养。
佛教徒通常是向佛菩萨做供养,我们喜欢相信他们收到了我们的供养。当我们供养桃子到佛桌上时,我们就在假想或假设佛有嘴,不是吗? 我们假想或假设佛有鼻子,可以闻到我们供奉的香。然而你已经听到佛自己说,佛没有身相。佛不只是没有平常的鼻子或嘴,佛也没有任何超越平常的身相。如佛陀亲口所说,他是无相的,他没有证得任何真实存在的解脱功德,也没有说过任何独立存在的法。
假设我们生命中出现了某些内在或外在的灾难,我们怎么办? 我们不是断见者,也不是会说“好吧,这就是人生,我什么也做不了”的常见者。作为佛教徒,我们不能这么说,因为我们相信缘起,相信每个现象皆是依着因、缘、果来运作。每件事就好比是煮蛋,只要有了煮蛋所需的适当条件,蛋就会煮熟。因此作为非断见者——断见者也是某种常见论者,我们总得做点什么。不过我们不止得做,身为菩萨,我们还被鼓励去做——不仅仅阻止自己的灾难,还要阻止其他所有众生的灾难。
对于发脾气这种小小的个人灾难,我们知道如何通过止观等禅修来控制自己的怒气。可是,我们没有力量对地震做任何事,所以我们本能地向佛祈祷,把我们从自然灾难中解救出来。
我们想要祈祷,因为我们没有别的办法消除灾祸,我们想要依靠比我们强大的对象。可是,这个全能者根本没有身体或精神的存在,这位全能者既不是证悟的也不是非证悟的,因为这个对象根本就不存在。这是佛自己说的,可我们被卡住了。
不过,我们真的被卡住了吗?依据《金刚经》,绝对没有。闻、思,尤其是修持无相佛的智慧——佛即是空,空即是佛,离于极端,就是切断或净化所有染污串习最强有力的方法。习气是造成我们外、内、密所有灾难的根源。
假设发生一场地震,我们可以念诵、思维并修持《金刚经》。或者如果我们不是聪明的佛教徒,我们可以想象佛真的在这儿,像须弥山一样大,当地震来临时,佛会抓住台湾,让它免于震动。不过,这当然不是聪明的想法,实际上如果我们这么做的话,须菩提会不太高兴,或者只有一点点高兴。最好的办法是闻、思、修,特别是修无相佛,这种方法真的可以消除所有染污。
通常若是有人问我们:“一位哲学老师,比如孔子,有没有教导什么?”我们会回答说:“有的。”如果有人问:“他教了什么?”我们会说:“他教了这个、这个、这个,还有这个。”这显示出我们有某种见地,某种行为规范,对吗?当佛陀问:“如来有没有说法?”须菩提回答:“没有。”换句话说,他是在说佛没有见地。这相当重要,大乘佛教实际上是一种没有哲学的哲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