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终中阴
现在让我们谈第四种中阴——“临终中阴”,这是真正被许多人所指的中阴。它也有两个端点，起点是当你开始面临一个确定性的死因，另一端点则是所谓的死亡。如同之前曾告诉各位的，这些语汇非常模糊，但也是唯一能够描述事物的方式。从你确定即将死亡的时刻起——当然，即使现在这一刻我们都正在死亡,这是可以确定的——基本上你没有太多希望。让我们假设你已经九十九岁，遭遇一场对你的身体造成巨大撞击的车祸，你正在流血，知道治愈无望。从这时候开始，直到你的意识分解，融入法界，或换个方式说，直到你昏厥在阿赖耶识上，其间的过程就是临终中阴。
对五大元素消融之前的过程，我想科学家与佛教徒的看法非常一致。但是当五大元素不再运作，佛教徒仍在讨论其后的分解消融，科学家们则可能停止探讨，因为接下来已不属于他们的管辖领域。我们由多种元素组成——各式各样成千上万的元素，但一般而言，这些元素可以分成四种或五种(四大或五大)，像是土大、火大等。五大和合时，我们称之为出生,就像种子、水、土聚在一起并开始运作，最终开花。当五大运作顺畅合作良好，这种情况的持续即被称为“生存”。
当体内某些元素受到干扰，我们称之为生病。譬如当你吃了患禽流感的鸡的肉，原本属于鸡的元素来到你的身上,侵略你的元素,虽然实际上是你自己把鸡肉送进嘴里的!但无论如何，五大的运作哪怕有一点点不正常，都会引起疾病。假如你刚过完四十七岁生日,那么你体内的元素基本上在逐渐减损，五大将逐渐耗尽。也许你会如同为电脑下载新的杀毒软件以维持系统运转那样，服用紫锥花草药、燕窝或虎鞭之类的东西——天知道它们有没有效!但无论如何，你的身体总有一天会变成老旧的款式，因过时而被淘汰。
五大的消融是一个很大的题目，我会依照依喜措嘉的教法来谈。不过依喜措嘉是以一个逐渐死亡的人为观察对象的，或者说这个人有时间从容地死去，所以他关于五大消融的论述是渐进的——这个先发生，接着是这个，然后是那个。在现代社会，我想我们没有时间从容地死，每件事都可能来得很急，几乎同时发生，譬如响着警铃的救护车、医生护士采取的心肺复苏急救等，当这些一股脑儿地到来，你甚至无法要求:“我想要平静地死，不要对我做这些事。”甚至如果你不允许你的家人对你施救，他们可能会遭到诉讼。
这就是为什么过去那些伟大的上师们说，真正想要修持佛法或尝试成为一个真正修行人的人，在死亡逐渐来临的时刻，应该效法狮子——狮子怎么死，你就应该怎么死。当狮子确认它们不久后将会死亡，它们会去一个大家找不到的地方，譬如某个洞穴里，平静地死去。我想，我们如今并没有适当的时间或场所可用来死亡。首先，你想要多活一天的意志是如此强烈，所以你会不计代价去寻求能够延长生命的方法。再者，在你所深爱的人当中，可能有一半人为你担忧，感到绝望;另一半人则找来律师，让你签署他们要求的遗嘱。因此我建议那些需要遗嘱的人，最好每隔一小时就更新一次遗嘱内容。
五大消融的顺序不尽然如这里的叙述，所以别把它当成是唯一的顺序。现在让我们假设你身体系统里的土大正在开始衰败，不过根据中阴的教法，土大并不是在衰败，而是在消融，消融进入水大。这时即使你没有携带任何东西躺在床上——没有行李，没有公事包，可是你依然会感觉非常沉重，哪怕抬起一根手指也感到沉重无比，需要花许多力气。然后渐渐地，水大分解消融进入火大，那是一种全然干涸的体验，你感到所有东西都是干的，你自己也是干的,嘴唇干,没有唾液，就是干。我只是在非常概略地描述这个过程，顺序不见得一定如此，但这是一般的顺序。然后，火大分解消融，进入风大，你会感觉到冷，我想在死亡之前，我们的身体会变得很冷。尽管前面消融的顺序不尽相同，但我想从火大到风大，可能就是元素分解消融的最后一步，当风大消融进入意识，科学家与佛教徒可能就有不同的意见了。
风大非常重要，它好比是房子的螺栓与钉子，可能是最重要的元素了。如同开车或骑马那样，你的意识骑乘于风之上。汉人比其他任何民族都更了解风大，他们称之为“气”，“风”不是正确的说法，“气”的梵文是Prana。知道为什么我们现在的感觉很正常吗?打个比方来说我们就像一支长笛，当你的土、水、火等元素衰败时,就像是长笛多出上百个孔一样，你的风大不知该往哪里去，风仍在流动，但现在有太多孔让它感到困惑，你的气完全失调，最明显的表现就是你只能呼气，但不知如何吸气。依喜措嘉说，这时你感觉好像被一座大山压住，你感觉被挤压进一个大黑洞。
对于那些不相信转世或对转世感到怀疑的人，我只能说，谁知道这些过程是不是真的会发生?不过又有谁知道每一件事情呢?我们不知道死后究竟会如何，也不知道依喜措嘉说的到底对不对。但是当你去买保险时，你虽然也不晓得自己会发生什么事，你还是买了保险，所以不妨听听依喜措嘉的说法，并不时回想一下。若它果真发生了，你就知道依喜措嘉是正确的。
人类其实很奇怪,对许多事情，我们并没有好的理由去相信，它们甚至没什么用处，我们却决定相信。譬如那些社会规定或制度，大部分其实是骗局。我在印度给我的车子投保，后来我发生过五次车祸，却不曾从保险公司获得理赔。他们每次都说:“你的车祸没那么严重!”但同时又因为我发生车祸提高我的保费。这简直是诈骗，你们不觉得吗? 我猜想必须发生致命的重大车祸我才能获得理赔,这样的保险对我实在没有什么帮助，但对保险公司肯定有利!对于这样的诈骗行为，我们竟然完全屈从!而我们现在讨论生死，不会花上半毛钱，所以记住这些信息真的很划算。
在临终时，有一种经验是你感觉自己被塞入一个黑洞，另一种经验是觉得被抛入空中，还有一种是觉得周围有许多噪声，杂乱无章的噪声。这之后，还可能经验到井然有序的光芒与彩虹。你还会看见一些众生，一些你从未见过的众生，有的很友善，有的充满敌意。
让我讲个有关嗑药的故事。我在澳洲的时候，有两个人带着非常小的药来见我，其中一人说他服药之后有个很奇怪的经验，他看见的第一个东西是两道光芒，一道来自右方，一道来自左方。非常神奇的是，他感觉自己自然而然地生起一股欲望,想要去两道光芒交会的地方，这个欲望无法节制。而当他到了光芒交会处的刹那，周围一切突然都改变了，有两个人一左一右坐在他身边,这两个人有蜘蛛的头。他还说了许多类似的事情，不过其中比较有意思的一个是，他在游历这些经验的过程中，遇到一只像鸟的怪物，他对这只鸟感到很熟悉，跟它在一起觉得很自在，就好像从前在某处见过它。这只鸟对他说:“你应该去见西藏来的喇嘛，向他们问……”要问什么他忘了!总之，他说这是他来见我的原因。我觉得这真是很有意思。我想说的是，友善的或充满敌意的众生，它们的幻象也许真的在中阴状态里存在，因为它们似乎甚至存在于人为造作的经验当中。
让我们继续谈依喜措嘉的教授。感觉受压的时候，正是所有元素开始消融的时候。不要担心，也不要焦虑，因为这只是一个表示五大正在消融的征兆。出现被塞进一个黑洞的感觉，只不过是因为识根在衰败。被抛入空中的感觉也无须担忧，它只是表示心识与身体的分离。在这一刻，容器与装载物分离，心识失去了装盛它的容器。这之后的情况,现代社会与科学家们也许就不再谈下去了。
在佛教里，心识与身体是有关联的，但同时它们是分离的。我们此刻无法让心识与身体分离，是因为它们太习惯彼此的存在，了解这一点很重要。举例来说，现在唯一能说服我们心识存在的方式基本上要借由我们的身体或其他元素——为了证明我具有想把这支笔捡起来的心识，我的手去捡这支笔。以心识存在的角度来看，我们可以说拾起这支笔的是执行愿望的人。然而五大消融之后，身体不再运作，心识从此形单影只。
这是一个很大的题目，我不知道对此应该讨论得多深入。佛陀说:“心。心无。心是明。”这是大乘佛教经典中非常重要的一段话，有许多篇章都在解释它。这不是隐喻，而是非常直接的说法，但同时它的意义非常深奥，需要许多解释。当佛陀提到“心”,他似乎是说有个可以被称为心的东西，以这个心为基础，佛陀教导了许多修心的方法。第二句是“心无”,佛陀以此为基础，开示了所有与空性相关的教法。不过,科学家与现代人所说的不独立于身体存在的心识，与佛陀所说的“心无”并不相同，虽然二者用的都是否定句，意涵却完全不一样。
佛陀所说的这三句话不能分开来解释，这是佛法的困难之处。就好像你带小孩去看魔术表演，小孩看见一头大象，问你:“你能不能看见这只大象?”你该怎么回答?理想的答案当然是:“有大象。没有大象。大象是魔术的幻现。”但如此一来，小孩就会被你搞糊涂了，所以你只能回答:“是的,有一只大象，我看得见它。”等小孩长大,再慢慢向他解释:“知道吗，其实并没有大象，但你还是可以好好享受这个魔术!”这就是我说佛法困难的意思。
现在，风大融入意识里，意识彻底孤立了。那么意识还会运作吗?会。如何运作呢?并不是借由感官。记得吗?感官全都消逝了，无法再运作。举例来说，意识不再借由语言运作，是什么意思? 譬如我现在正看着的这个东西，有语言可用来称呼它——桌子。但假如现在我死了，我的眼识正逐渐衰败，不再运作，那么当我再看这个东西，我只能看见一个形状，一个外观，甚至连形状外观都消失了。可是心识仍然能看见东西，不过看见的不是形状、外观或桌子，不是你通常透过感官、语言、文化或传统所看见的东西。那么心识看见了什么?
我们说心识不能再透过感官看见任何东西，但又说这个心识看见了某些东西，那么究竟是什么被看见了呢? 要表达这件事非常困难，以最究竟的语言来说，你看见你自己的显现。这是什么意思?用稍微差一点的方式解释，就是你看见本尊——四十二位寂静本尊与五十八位愤怒本尊。我知道会有各式各样的问题出现，诸如“如果不是佛教徒，也会看见这些本尊吗?”这些都是愚蠢的问题。本尊是你心识的一种显现，与你是不是佛教徒没有关系。还有最一般性的说法则是，你看见的不是友善祥和的众生就是充满敌意的众生。不要恐惧,他们都是你心识的显现。不要害怕那些声音，它们都是你自己心识的声音;也不要害怕那些光芒，它们都是你自己心识的光芒。
依喜措嘉说，这个时刻就看着心，不要做判断。当你一判断，你就是在判断一个存在于外的东西;当你一起二元分别的心，这就是轮回的开始。所以就只持续看着这个心。令人惊讶的是，身为修行者的我们，此刻也在看心,但是我们看心的方式非常无力，我们总是被分散注意力。而在临终中阴里，如果你看着自己的心，它的力量是非常强大的。即使你现在是最懒惰的修行者,但到临终中阴的时刻你要记住看心,那时无判断的看将具有非常强大的力量,因为不再有太多可以分散注意的事物，譬如电视机坏了，经纪人走了。
但很不幸的是，那时也有个障碍，就是你可能会害怕你自己的显现。事实上这种情况甚至现在就在发生。譬如当你看到一个手里拿着刀的人，会感到害怕，因为你认为他非常危险。这是我们头脑中所接受的教育，我们把它投射为现实发生的事。因为你如此害怕这些充满敌意的众生，害怕种种所见事物及光芒，你的注意力就涣散了。
从你确定死亡的那一刻起，直到与法性接触，也就是最后一个元素消融的时候，这中间的过程即被称为临终中阴。这只是试着给你们解释一些关于两个世界分界的概念——当你的五大全部消融并接触到意识，这是第四个中阴——临终中阴。意识生出种种显现，这就是第五个中阴的开端。你不知道这些是你自己的显现，而对这些经验感到恐惧，你是那么恐惧，想找一条逃脱的路，然后你找到了，投生为一只蝴蝶、一只鸟或一个人，这中间的过程就是第五个中阴。（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