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不老,是每个人的梦想。然而,一旦死亡之神真的将你遗忘在某个角落里,你就一定会如愿以偿地获得想象中的快乐与幸福吗?
存在主义者、萨特的终身伴侣波伏瓦所写的《人都是要死的》,似乎给了我们答案。
福斯卡出生于十三世纪意大利的卡尔莫那邦国,他雄心勃勃,幻想着建立一个富足、理性、和谐、大同的国度。他偶然得到了来自法老的不死药,并在重新开始的永恒生命里大展抱负。
接下来的两百年里,理想在他的努力下都一一成为现实: 卡尔莫那不仅在城邦混战中变得强大,而且还躲过了蔓延整个欧洲的黑死病,消灭了宿敌热那亚,成为意大利最强盛的邦国。
但是,整个历史没有按照他的理想发展,而是走向了理想的反面: 随着军队的壮大,战争也逐渐升级;人们虽然躲过了瘟疫却躲不过战争:消灭了强敌,却迎来了更强的敌人;国家富强了但穷人依旧贫穷,富人照样在奢侈地生活……他的所有努力最终都成为徒劳。那些有生有死的人永远不会按照他的思路去完善世界,一代一代、一个世纪一个世纪地重复着相同的行为,都在用相同的方式力图证明自己的存在……
最终,福斯卡才明白:“我活着,但是没有生命。我永远不会死,但是没有未来,这是一种天罚。”“我什么都不要,我什么都不是。我一步步朝天涯走去,天涯一步步往后退; 每天傍晚,天涯落下同一个太阳。水珠往天空喷去,又溅落在地上,时光摧残时光,我的双手永远是空的。”他不敢睡,因为害怕噩梦。梦见天空中的月亮照着白茫茫的一片大地,只有一个孤零零的人和那只老鼠在永恒里团团打转……
原来,永生是一种天罚。
其实,静下心来想一想,人们渴望长生的真实原因在于不愿舍弃自己独立的、特殊的身份。如果我们勇于面对自己的身份,就会发现我们的这个身份是由一连串永无止境的元素支撑起来的:姓名、工作、家庭、房子、信用卡、同事、朋友、家人……于是我们就把安全建立在这些脆弱且短暂的支撑上。然而,当这些支撑完全被拿走的时候,我们还知道自己到底是谁吗?
如果离开了这些我们所熟悉的支撑,我们所面对的就是赤裸裸的自己:一个我们不熟悉、令我们焦躁的陌生人,而我们却一直都跟他生活在一起,却从来都没有勇气正面面对他。我们总是试图以一些无聊或琐碎的喧闹来填满每一个空白时刻,以保证我们不会单独面对这位陌生人。
我们一直生活在这个虚拟的身份下,并且费尽心血来维持这个特殊的身份,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幸福。这跟《爱丽丝梦游仙境》中的假乌龟差不多,在激情的催眠之下,我们太过沉迷于建造房子的快感,竟然把生活的房子建在了沙上。
这不正是我们生活方式的悲剧吗?
一个人诞生,他的烦恼、痛苦也会跟着一起诞生。有些人活得越久,就会变得越愚蠢,因为他为了逃避不可避免的死亡,会变得越来越焦虑。这是一件痛苦的事情!
一个人要回答“对谁需要? 对什么需要?”这样的问题需要一个前提: 人,都是要死的。而当我们死亡的时候,什么都带不走,尤其是我们如此钟爱、如此盲目依赖、如此努力想活下去的肉身。如果没有了死亡,理想、爱情、幸福,以及痛苦、失望、悲哀等,这一切都将不再重要。如果没有必然的消逝,存在的一切都将被磨蚀,成为日渐扩大的空洞,这个空洞最终将吞没所有的存在,成为万劫不复的虚无。
人,必然是要死的。一个人只有勇敢面对死亡的时候,才能够真正勇敢地面对自己。对于每个人,生命都有一种特殊的味道,这样的一个生命是永远不会重现的。在每个人身上,生命没有一点一滴不是崭新的。人是可以有所作为的,只要充满信念,愿意为自己的信念奉献宝贵的生命,人生就有了价值,就会一代代传下去,使人的一生充满希望、理想、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