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璇（三）
■我应该去图书馆借一些高中课本和参考书。我躺在被窝里这样想。要不然如何给夏璇辅导功课呢。她可就要高考了啊。我要让她从班级前十名进步到前三名。我对自己有信心。（没问题吧？——有问题吗？——应该没问题。——问题不大。——恐怕我要加把劲呢。）我对她也有信心！因为她长着聪明的面相。我会看相。我会通过一个人的相貌判断他的脑子灵不灵。我很善于这个。我闭着双眼微微笑笑。
一声凄凉婉转的猫叫从远处传来，鬼哭一样。有些恐怖吓人。我是不怕的。但它今天叫得有些早吧？它应该在黎明或者半夜悲啼。夏璇听到猫叫了吗？她怕不怕？我用右肘支着床抬起头侧耳倾听。听不到夏璇读书的声音了。听不到夏璇走动。也听不到夏璇睡觉的呼吸。甚至听不到夏璇做梦。她一定睡甜了。她的宽阔的额头在夜色中微微泛着光。她的脸蛋儿像一朵白莲花，光洁柔嫩，引诱我俯身亲吻。她的唇上甚至有些津液呢。她流口水了吧。她白皙的脖颈也裸露在夜里。这孩子真可怜。我把她的胳膊放进温暖的被窝里吧。我把被头拉到她的下巴下面吧。把肩膀和脚底的被角掖好吧。让她做梦也在温暖的春天或者绚丽的初夏呢。……幻想让我的灵魂熨帖起来。……寒流从脚底钻进我的被子，狐裘不暖锦衾薄，没什么，我是大老爷们儿，不用添被子，省点儿钱吧。……突然听到一声低泣。细微得让我怀疑是幻觉。是那只猫的叫声吗。是夏璇在哭泣吗。是夏璇害怕了吗。害怕黑暗。害怕那只鬼猫？想念哥哥了吗。她会不会很快回老家呢。夏璇老家在咸阳。大概离西安不远吧。她这个哥哥可真够呛！再听。又什么声音都没了。可能我听错了。没有人哭。没有人打鼾。没有猫叫。只有风声。……
白天我依然去师大看书。但效率极低。每天我都去一次省图。为的是借些能刺激求知欲的新书。今天顺便借了一本《高中生必背古诗文》和一本《3+X高考指津·数学》。下午我仍旧是早早回家。睡了一觉。胃里面火烧火燎般难受，一定是因为窝食。自己脾胃的功能越来越差了。这不应该是我的风格。我走到天台，给老家的母亲打了一个电话。母亲说最近胃口还可以，头疼也不厉害。父亲在修葺老屋，给老屋吊顶子（天花板）、装地板、粉刷四壁。他们希望春节前给哥哥和嫂嫂准备出一间整齐的屋子，过年回家就可住在里面。电话里父亲告诉我天冷了不要吃凉东西。我都一一答应。打完电话，我站在天台的风里冥思玄想。暂时忘记了自己一厢情愿的热恋。忘记了夏璇。我专注地编辑手机短信。时间就这样匆匆流逝。天气还好。没有云。只是有风。夕阳那里有一抹橙红的晚霞。很美。我发短信给哥哥。给紫兰发了一条。给一个叫刘丽的老友发了一条。还没转眼天就黑了。我很喜欢这种专注地做一件事感觉不到时间流失的感觉。突然“嘎吱”一声，小铁门被人推开了。吓我一跳。
我回头看时，一个高挑妩媚的身影站在铁门旁，伫立在茫茫的夜色中，无言地看着我。小铁门内黑洞洞的，没有灯光。她的长发被夜风吹得四散起来，飞向天空，像是无边的黑色藤蔓蜿蜒爆炸，铺天盖地。女性的躯体犹如一根性感的树干，牢牢驻扎在天台的水泥楼板中央。一时的恍惚幻觉令我大为惊骇，恐怖中勃发出一种隐秘而强烈的欲望。我惊呆了一秒钟。莫名其妙。
很快她就试探地叫了一声“洛——叔叔——？”
哦！我终于松了一口气。原来是夏璇。我被幻觉搞糊涂了。惊恐的氛围冰销雪释，心中升起一阵暖意。（她还叫我“叔叔”！居然。）我得赶紧搭腔了，不然该吓着夏璇了：
“夏璇啊？你吓我一跳！”
夏璇听出果然是我，语气轻松活泼起来：
“真是洛叔叔啊。我没猜错。”
她走过来。原来是夏璇。不是妖精。
“猜错什么？”
“我猜现在你应该在天台啊。黑天啦，你总在这儿磨叽什么呀？”
“呵，看晚霞。”
“晚霞早没了。”
“看星星。”
“星星还没出来呢！”
我傻呵呵笑起来。
“有什么好笑的！”夏璇娇嗔了一句。
“那你怎么到这里来？这里黑黑的，闹鬼呢——！”我做出吓她的架势，冲她张牙舞爪，把“闹鬼”两个字说得颤颤巍巍阴阳怪气声音极大。
夏璇果然尖叫起来：
“哎耶——！不带这样的！姓洛的——”
夏璇怕得双手捂了脸，蹲下身去。
“好了好了，不吓你。你来这儿干嘛，还不赶紧做饭？”
“我屋的灯坏了嘛。你帮我去换个灯泡行吧？”夏璇问我。
“我的天使大姐，哪有不行的道理！求之不得呢。”我心里这样想，嘴上答应道：
“好的。”
我俩一同朝楼里走。我的内心洋溢着一种幸福的感觉。我和夏璇越来越熟悉了。她让我帮她换灯泡，刚才还叫我“姓洛的”。
……你看：我们就是这样儿。用紫兰的话说：“男人真贱！”“贱男人！”如果紫兰知道我现在已经迷恋上夏璇，一定会对我破口大骂：“男人真贱！”“贱男人！”“你不撒泡尿当镜子，照照自己！”——尽管我们已经分手了，她仍然会恨得咬牙切齿牙根儿疼。
我来到夏璇的房间。
终于进了她的“闺房”，我的内心激动不已。
第一次进这间屋子，我感觉凉渗渗的：
“屋里这么冷。”
“哦。”她应了一声，“给你这个灯泡！”
我接过灯泡，拿把椅子过来，把椅垫儿挪开，站到椅子上面去。
夏璇说：“洛阳你小心点。”
“没事儿。”
我也怕电着：
“夏璇，屋里太黑了，你把这个打火机点着，帮我照个亮。”
我递给她打火机。
她打了五六下都没能打着。我摇摇头：
“看来你不抽烟。来，给我。”
我把打火机拿过来，打了五六下，也没有打着火。——打火机坏了，不是夏璇的手艺有问题。
夏璇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啊，对了！我这儿有个手电筒，应该还能用。”
借着手电筒的光我换上新灯泡。房间里顿时光明四射。
■“太好了，谢谢你！”夏璇拍着手说。
第一次这样近地站在她对面，她脸上洋溢着纯真开心的笑容。我把椅子擦干净放回原位，我问夏璇：
“每天天都黑了你才回家，白天你都到哪里玩去了？”
夏璇脱掉深绿色的风衣，把它扔在床上，一屁股坐下来。
“我没有玩啊。我都高三了哪有时间哪有心情玩儿？再说又没有哥哥陪我，有什么好玩的，走丢了怎么办？”
“那你去哪儿了？”
“看书，复习，做题，我去省图书馆了，那里学习氛围挺浓的。对了，你吃这个！”夏璇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一块巧克力递给我。
“真的？”这么巧，我有些兴奋。“我经常去那里借书。今天也去了。不过没有看到你。”
“好多人，你怎么那么巧认出我。我在三楼了。你借什么书？”她问我时看着我手中的巧克力。
我笑了笑，“哦——借了几本小说。”怎么能告诉她我借高中复习资料了呢。
她对我咧嘴笑了笑，突然起身把我手里的德芙巧克力又夺了回去，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已经把包装袋撕开了。她把巧克力咬去一半，又把剩下的一半塞回我手中。
“你吃啊，别客气。”
我看看手中的半块巧克力，断面上显出牙痕，挂着些许唾液。夏璇一边嘟着嘴咀嚼食物，一边看着我嘿嘿笑。
这时的夏璇没有一丝拘谨，我相信她已经完全接受了我这个人的存在。我是一个叔叔，一个哥哥，也许是一个好朋友，也许这些都不是。总之我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人。只要她相信我是个好人就够了。只要她知道我关心她就行了。
我假装无可奈何地叹口气，把巧克力放进嘴里一点一点地咀嚼，抬头看看夏璇可爱的样子。
我发现她穿着贴身的衣服，乳房就显得没有那么饱满，只是两个很小的圆丘扣在那里。她整个身体都显得娇小了，肩头虽宽，但因为瘦削，显出骨骼的轮廓，腰也显得更细，只有那两条长腿依然挺脱健美，充满活力。
一时没有说话，只是看她。
夏璇的脸突然红了。她站起身。
“我给你倒杯水。你饿了吧？今天我请你吃饭谢谢你帮我换灯泡。你先等一会啊，我再去买个菜。”她说着就把风衣穿上，要往楼下跑。“你帮我看门！”
我拦住她：“不用了，我还是自己下去吃。要不然我请你一起到外面吃。”
夏璇说什么都不答应。我说：“那我和你一起下去买菜。”
夏璇竟然嚷嚷起来：“不要啦！我自己去！”
“你在屋等，我一转眼就回来了。”她推着我的双臂，使我倒退回房间。她把我按在床上。她命令我：
“你老实呆着！”
她的语气和神态又显示出少女的任性和刁蛮。
我想，好吧，现在不能忤逆她。既然她刚刚和我有些亲近，我就只好顺从，小心翼翼地让我们之间的亲近逐渐放大。
她跑下楼去。速度极快。响声极大。整栋楼都在摇晃。
我回味着夏璇纯真开朗的笑容，回味她的娇羞和任性，一种温暖和甜蜜的感觉涌遍全身。同时一种隐秘的力量也不知从何处骤然升起，很快便炙烤着心脏，我的心便仿佛一个无水的容器，容器的底部密密地布了一层盐。我情绪复杂，百感交集。温馨和感动，青涩和热烈，欲望和自责，开心和畏惧，还有无数其他莫可名状的情绪，一齐交织起来。我想，即使夏璇在菜里不放任何调味品，我也能从中吃出不下十种味道来吧。
现在就置身在夏璇的房间，这不是我热烈地梦幻的事情吗？我要好好看看这间我热爱的少女的卧室！它的四壁贴着典雅的米黄色壁纸，壁纸上布满一种紫粉色花瓣，那些细碎娇柔的花瓣似乎散发出淡淡的幽香。我不禁把鼻子凑到墙壁上闻一闻。窗帘上印着各种表情的米奇图案，一个个憨态逗人。米奇的头顶带着大红的蝴蝶结。靠窗是一张书桌。桌子上摆放着一溜高考复习用书，《三点一测》、《5+3金典》、《高考状元》什么的。有一本《菊花香》，应该是小说，好像上大学时看过，但内容已全忘。书的旁边有一盏台灯，同样是米奇卡通的造型。桌布是软塑料，蓝底儿粉红格子。书桌边就是夏璇的卧床了。草绿色的床单中央有一朵大大的向日葵花，闪耀着柔和的金光。床上放着两床棉被，看上去很暖和。我走到床边，坐下来，用手抚摸着被子柔软光滑的缎面，轻抚着床单上的大向日葵花，内心涌动着强烈的温情。我似乎嗅到夏璇的体味的幽香，于是俯身在床上，鼻子紧贴床单，用力地嗅吸从夏璇的身体上传来的香气。我觉得自己像一个魔鬼。
一个无耻的饿鬼。
鬼也能感觉到温暖。刚进屋换灯泡时屋里还凉渗渗的，现在屋里有了人，暖和起来。
原来房间里有台电暖器，不知什么时候夏璇已经把它打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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